纪念我的父亲

袁晓明

几个月前，我和妻子回国探望了在ICU病房与癌症抗争的父亲并安慰母亲。当时我们在中国，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。有时他能认出家人，有时却因为药物或癌症进展，或两者兼而有之而无法认出亲人。我们真的感谢上帝，让我们在几次去ICU探望父亲时他都神志清醒认识我们，也清楚理解我们之间的对话。

我告诉他，我们都爱他，每次探视都在他病床边为他祈祷。我还播放女儿和女婿每隔几天发过来他们录制安慰爷爷的视频。从父亲的表情可以看出，他很享受这样的探视时间，听到孙女和孙女婿们的声音，他的表情满足，平静。他也喜欢我们握着他的手在他病床边的祈祷。

临回美国的前一天ICU探视，是我这次父亲病重赶回国看望父亲最后一次见他。不仅是此次回国见父亲的最后一面，也成了我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次见父亲。令人惊讶的是，在我陪在他床边的那30分钟里，父亲的头脑清醒，精神状态也很好。我和他一起祈祷，祈求上帝的恩典和怜悯降临到他身上，并安慰他，减轻他的痛苦。每次我握着他手为他祈祷时，他都一如既往地平静。探视期间，我大部分时间都握着他的手。令我惊讶的是，父亲虽已处于人生的最后阶段，他的手却温暖而有力。父亲除了倾听，还低声说话，并且声音清晰，语气坚定。最后，ICU的护士叫所有探视者离开，是时候离开了。我慢慢地松开父亲的手，从床边倒退着走向门口，但目光始终注视着父亲。突然，我感到一股情感的驱动力，我迅速走上前去，再次握住父亲的手，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。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，脸上带着平静和满足的神情。当我再次不得不走出ICU病房时，我的眼睛湿润了，强忍着泪水。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在世的父亲，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颤。

回美两周后，父亲离世的噩耗传来，我再次回到中国，不再是与父亲共度尘世时光，而是参加父亲的葬礼。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，也做好了面对这噩耗的准备。但直到那一刻来临，我才感到失去父亲的悲伤远比我预想的痛苦沉重的多。但这种悲伤并非是出自绝望，因为我知道两个月前我与父亲进行的那一次最重要的谈话，现在我们不是永别，而是暂时的分离，将再次相见共度永恒。

在分享我和父亲之间最重要的谈话之前，我想衷心地向父亲致敬，纪念他93岁的人生。

我的父亲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。从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，中国经历了几次战争动荡。尽管生活艰辛，但由于父亲居住家乡的地理位置，相对来说比较平静。1949年，中国共产党在内战中击败了国民党。国民党逃离大陆，逃往台湾岛。在国民党政权向共产党政权过渡的过程中，我父亲一家因为拥有一些财产和土地，被划为地主阶级，被视为共产党和人民的敌人。你或许会以为，我父亲家有钱有势，有房产有地，每天过着花花公子般的悠闲生活。然而，我父亲却没有时间玩耍，整天在田里干活，同时还在读中学。讽刺的是，许多因为赌博、吸毒而入不敷出失去了所有财产的人，却被划为贫民，享受着从富人财产中的分配，包括像我们父亲家这样勤劳致富、靠双手和大脑积累财富的家庭，却被划为黑心的富地主，他们中的许多人被政府控制，有的进了监狱，甚至有的被处决。

尽管家庭经历了艰难困苦和动荡，我的父亲仍然获得了为新成立的中国共产党政府工作的宝贵机会。他离开了家乡的农田和学校，进入了政府大学。中国政府在那里培养年轻干部，并将他们分配到各级城镇，管理新中国的社区。这与国民党统治的旧中国截然不同。“新中国”这个名字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宣传。似乎每个人都对新中国感到兴奋，尤其是像我父亲这样受过良好教育、雄心勃勃、聪明睿智、积极进取、愿意为新中国贡献力量、造福全中国人民的年轻人。

我的父亲非常珍惜眼前这个绝佳的机会，让他可以摆脱枯燥的农民生活，或者最好成为一名学校老师。但他不知道，等待他的不是阳光明媚的新中国，也不是作幸福的人民。早年，我的父亲生活顺风顺水，不断晋升，肩负着越来越多的责任，被誉为未来之星。他的任务之一是指挥和管理数千名铁路工人。

父亲在个人生活中表现得更加出色，成就斐然。在与几个强劲的青年竞争对手的竞争中得到我母亲的青睐，与我母亲约会并最终结婚。我的母亲美丽、乐观、聪明、能干。她曾与父亲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过一段时间。单位里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被我母亲吸引。而最终我父亲是单位里最幸运的男人，我母亲选择了他作为约会对象，并最终嫁给了他。我可以想象，当时我的父亲在事业和个人生活都取得成就时，是多么的幸福。前途无量！

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我父亲30多岁时的生活，我会说他当时的生活就像一辆高速列车，我的母亲也在上面。在快速前进的过程中，火车突然撞上一块大石头，列车停了下来，受损严重。我父亲向上的工作方向脱轨了，我父亲和母亲不得不下车。向上的职业方向先是脱轨，后来彻底停止了，但我父亲和母亲仍然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夫妻关系，彼此相爱，养育孩子，维持着一个贫穷但充满爱和彼此关怀的家庭。人生的火车被毁坏了，父母不得不忍受痛苦和屈辱，徒步劳作，但他们始终在身体和精神上手牵着手。随着中国政治运动的加剧，我父亲的处境越来越糟，最终被送回了他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家乡。类似一个没有政府监控的劳改营。如果不是因为有我母亲的爱、忠诚持守，我父亲难以熬过那些充满苦难、迫害和艰辛的日子。

随着中国政治运动的加剧，我父亲的工作状况越来越糟，最终他被遣送回了他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家乡。这有点像没有政府监控的劳改营。那些年我和母亲、兄弟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父亲同在的小镇上。父亲要么在偏远地区工作，要么在他童年的家乡做苦力，这是政府对他的惩罚。他每年都会回家和我们待上几天。父亲回家时，我们兄弟们都很高兴他能为我们做好吃的饭菜，但同时我们也害怕，因为母亲会告诉他不在家时我们的淘气和惹母亲生气的事，父亲会为此体罚我们。我想说，这种惩罚有时很公平，有时又有点过分。小学毕业后，我初中，高中都住在学校宿舍里。17岁那年，我离开家乡去上大学，毕业后分配到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。

经历了20多年父亲挨整后，政府终于撤销了父亲的处分决定，恢复了他的领导职务，并补发了他欠薪的那些年工资，父亲在离家多年后搬回了家。我父母非常感激政府恢复了他的职务并补发了欠薪。但我却没有父母那么感激。职务和金钱可以补回，但时间的流逝又如何呢？尤其是一个人30岁到50岁这段黄金时期。

我内心深处知道父亲爱我们，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。但有两个障碍阻碍着我和他的父子的亲密关系。

其中一个障碍是政治运动，它摧毁了数以百万个家庭，导致父母与子女分离。在我的童年和学生时代，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。我几乎不记得有哪段时间，我和父亲作为父子单独相处过。我并不责怪父亲，因为当他被迫离开我们的生活时，整个局面都失去了控制。当我父亲回来重新担任他的职务时，我早已离开家乡去上大学，后又在外地工作了。

另一个障碍是，中国传统使得家庭成员不愿表达情感，尤其是父亲，他很少对儿子说“爱你”，也从不拥抱儿子。在中国传统中，父子关系缺乏情感。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尊重我的父亲，不孝敬我的父亲。事实上，我钦佩我的父亲，我爱我的父亲，但这种爱并非紧紧拥抱，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我于父亲的关系与我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截然不同。为什么会如此不同？我的孩子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代、环境和文化中。她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更多。我陪伴她们成长，陪孩子们参加课外活动。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假期。最重要的是，我们一起祷告，彼此代祷，我们不仅能感受到血缘上的联系，还能感受到基督里的联系。

父亲退休后，他和母亲来看望我们，帮我们照顾第二个孩子。他们在美国和我们一起待了一年，这段时间对我来说非常宝贵。每当我回忆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，我总会想起他们在我美国的家的时光。我们一起在我家的后院建了一个露台，他在花园里种了些蔬菜，我们一起享用着花园里摘来的新鲜蔬菜。我为他预订了一次东海岸之旅。他和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们一起享受了那次旅行。在为期七天的旅行之后，他几乎成了美国通。他能滔滔不绝地谈论美国。

我的父亲聪明勤奋。智慧与勤奋的结合通常会带来事业的成功。在他生命的最后15年里，父亲凭借工作上的成就赢得了许多回报。这些回报让他不再回想那失去的20年所遭受的苦难和迫害，而是为退休前晚年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。尽管父亲经历了多年的艰辛、迫害和与家人的分离，但他仍然很幸运，因为他拥有长寿的尘世生活和近70年的忠诚伴侣，以及充满爱心和关怀的家人——儿子、儿媳、孙子、孙女和孙女婿，他们是上帝赐予父亲的遗产。我知道，无论一个人的人生如何，到最后他唯一能依靠的，就是他在地上的家人和在天上的生命救主。我感谢上帝的恩典和怜悯，赐予我父亲尘世的家和天上的家。所有贯穿于父亲生命中的就是在地上的家人和今后在天国的团聚。

让我们回顾一下我和父亲之间最重要的那次对话，正是那次对话让我的父亲被上帝接纳成为上帝的儿子，得以与属上帝儿女名分的人共度永恒。

几个月前，父亲住进了ICU，当时唯一的探视时间是中国当地时间下午4点半到5点，也就是美国中部时间凌晨2点半。我和妻子定了凌晨2点起来。在侄子进入ICU的时候，我们给他打过去电话。侄子把电话调成了免提模式。令我惊讶的是，父亲说话的声音和没生病时一样清晰。我妈妈在前一天告诉我，父亲的声音很微弱，她只有把耳朵贴在父亲嘴边才能听到。而那天在我和父亲的对话中，他不仅声音正常，而且情绪很好，逻辑思维清晰。我能感觉到父亲在等我电话，等待着我们接下来的对话。我问他是否可以为他祷告，他欣然答应。我分享福音，上帝是创造主，人有罪性，我们承认上帝，认罪与祂和好并告诉他，就进入永恒天堂。如果他同意我的祷告，就可以说“阿门”。他欣然答应，我带领父亲作了决志祷告，求耶稣作他的救主、他生命的主。祷告结束时，父亲说了“阿们”，不是一次，不是两次，而是三次！

那天晚上，我和妻子非常激动，久久无法入睡。赞美主！我脑海中浮现出一节圣经经文。

耶稣看着他们说：“在人这是不能的，在神凡事都能。”——马太福音 19:26

多年来，无论我多么努力，都无法说服父亲接受我的基督教信仰。但那天晚上，父亲在等待，并准备好接受耶稣作为他的救主和主。靠我自己的力量，这真的不可能，但靠着神，一切都有可能。我和妻子见证了神如何利用一切，无论好坏，给我们机会，带领父亲归向基督。

感恩上帝应允了我们20多年的祷告🙏，怜悯父亲在有生之年光照了他的心。使父亲真心的愿意选择人生新路径，从心里顺服上帝的呼召，得着这出死入生的命运返转。可能人们不相信这一次通话和祷告就能让人确信，这将会是人永恒命运的转折点吗？是的。这是上帝的安排，人的回应。圣经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这些问题。

“你若口里认耶稣为主，心里信神叫他从死里复活，就必得救。因为人心里信，就可以称义；口里承认，就可以得救。”——罗马书 10:9-10

在中国传统中，90岁以上去世的人被称为“喜丧”，因为90岁是一段很长的寿命，远远高于国民平均寿命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我参加了一场少哭少笑的喜丧，主要是因为我父亲寿命长，而且主要关注的是今生。至于来世，一切都只是美好的愿望，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
在西方有基督教传统的地方，葬礼是庆祝基督徒生命的仪式，他们超越今生，进入永恒。因为我和父亲的对话，确定了他已经接受耶稣基督作为他的救主和生命的主，父亲93年的人生不仅仅是漫长的尘世生活，更是超越死亡的永恒。认识上帝是难以言喻的殊荣。我只后悔没有在尘世多陪陪父亲。我仍然希望我能多和他交流，多陪在他身边。但我知道，我们将来会在天堂相聚永久，在神的家中度过无限的时光。

我确信，当父亲在世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，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，歇了地上的工，进入了永恒，在那里等待他的亲人。

总有一天，我会在天堂见到我的父亲！

我也祈求上帝在基督里赐予我们全家恩典和救赎，让我们都能在天堂见到我的父亲！

附：

人类受造的目的

天堂是上帝为祂子民计划的城，宏美的难以描述，在那里他们将永远兴旺。上帝按自己的形象独特地创造了人类；祂设计人让他们与创造他们的主相交。当罪毁坏了伊甸园的完美，使人与上帝隔绝时，祂预备了一条途径去修复人类可悲的损失。耶稣基督为罪人受死。那些信靠祂的人开始体验到上帝为他们的人生所设定的至高目的。将来有一天，上帝将会把祂的子民带到一个地方：在那里罪不再玷污祂受造万物之美。上帝将恢复罪所腐蚀的，并让祂的子民彻底体验到自己原本受造的样式，上帝永恒的城是平衡并充满光辉的。

世人以许多方式寻求意义和目的。但却都没有实现他们受造的目的。未能意识到上帝不变的爱和祂持续的同在，随着人生飞逝，我们就只剩下短暂的欢愉了。人类的爱和关系无法带给我们唯有上帝才能赐予的东西。我们本质的价值和最高的目的只能在上帝自己那里获得。

上帝对我们的一切无所不知。没有任何祂所知悉你的事情限制祂对你的爱。如果你还没有接受基督作你的救赎主，你是否会愿意不再寻求这个世界空洞的承诺，而在祂里面得着喜乐和保障？有一天所有上帝的儿女都要摆脱罪的咒诅，并在天堂这座精彩绝伦到无法充分描述的圣城中永远兴旺，认识上帝比其它任何事都重要。